韩小闲想不出阻止谢修一前来的借口，她也搞不清自己不愿他过来的理由，只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韩小闲：你今天坐诊吗？
  XXY：嗯。
  韩小闲：那你忙吧，等下我去C座找你吧。
  韩小闲：是有事吗？
  谢修一花了能打叁百个字的时间打了叁个字：没什么。
  XXY：我四点下班过来。
  韩小闲算了算，访谈预计是二十分钟，接着是叁到五个粉丝提问，结束后作家休息个十到十五分钟就是签名环节。到签名就没韩小闲什么事了，她勉强可以赶上去C座接谢修一下班。
  有个人影踱过来，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韩小闲抬起头，吓住。
  “人不是在台上吗？”美男子笑眯眯，“空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先让我坐一会儿嘛。”
  “你怎么在这里？！”
  还好话筒音量大，不然韩小闲的惊呼秒秒钟打扰到台上的人。
  方卓航举起食指搁到唇边，桃花眼成了月牙眼。
  “我来找赤脚老师签名呀。”他轻快地说。
  这人也有工作证。今天这主办方怎么回事，把工作证当牌发。
  方卓航注意到韩小闲的视线，拿起工作证晃了晃：“你说这个？A，我和今天主办方那边的领导睡了一觉拿到的，B，我叫我爸给我弄的，C，我今天在这真有工作。选哪个？”
  韩小闲选择不理睬，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台上。
  赤脚正回答他的笔名是怎么来的：
  “我刚开始写小说那会儿AI应用已经很广泛，随便说句话AI就能在几秒内生成一张图，视频也能做，很多人感到很恐慌，觉得自己要被AI替代了。我也很恐慌，觉得AI连图和视频这种更复杂的内容都能生成，小说这种纯文字的东西肯定更能了。”
  “正好我那时候在的一个写手群里爆了个瓜，说是一个大网站签约的作者的文全是AI写的。这个事情一出给那时候还默默无名的作者打击非常大，很多人，包括我，突然强烈地认识到一个现实，AI不仅是追上来了，还把我们很多人都超过了。”
  “人已经不需要人创作的内容，大家都是自己的创作者，有什么想看的叫AI来写就可以了。”
  “但是我那个时候犟，不肯认输，一根筋地以为肯定有只有我能写而AI写不出来的内容。”
  “然后我上网大量看各种各样的内容，AI生成的和人创作的都看，终于给我发现了有一类内容底下常常有人评论说‘AI还是取代不了人类’。这类内容的特点就是很怪，它是不合常理的，没有逻辑的，表面看上去很胡闹，但是又特别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很多时候还是个不错的印象。其实就是一种另辟蹊径。”
  “所以我决定另辟蹊径。AI写的文字是直接生成的，要是我普普通通地打字肯定不行，我就换了个方式，用脚打字。”
  说的跟真的一样，把主持人都说愣了。台下有些资深粉丝也愣了——
  这和赤脚老师以前说过的版本不一样啊！
  以前的版本火药味更浓，说是他尝试让各大热门AI模型写过小说后对AI的创作能力嗤之以鼻，觉得他只用脚打字都能写出比AI写的更好的小说。
  如今怎地变成了个励志故事。
  方卓航笑出声，问韩小闲：“真的假的？”
  “一小部分真吧。”
  “那实际上呢？”
  “这个笔名就是AI起的。他那时候想不出笔名，让AI给他起了五十个恶搞风格的，AI给‘只用脚打字’的注释是‘讽刺很多写作、画画等用手的工作已经被AI取代的现象’，他觉得AI讽刺自己很搞笑，就选了这个。”
  “哈哈哈，这个故事靠谱多了。从他连笔名都还没起好的时候你们就认识了？”
  “那倒没有……”
  起笔名的故事里小闲编辑并不是亲历者，她是追着《逃离》而去，见到本人了才问出来的。赤脚没理由编故事唬她，而且方卓航说的很对，这个故事非常靠谱。
  这段就没必要和方卓航说了。
  韩小闲斜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为他的活动打扮得这么好看，我当然好奇你们的关系。”
  “不许好奇。”
  “欸——那说明你们真的有超出作家和编辑之外的关系哦。”
  韩小闲很想把背包里那团裹着用过的安全套的纸巾塞进这小子的嘴里。
  她瞪向他，而他正盯着她的嘴唇。
  “难得今天化全妆，怎么口红这么淡？”
  韩小闲心里警报大响。刚才赤脚下嘴太重，把她口红亲掉了，而她忘了补。
  敏锐如方卓航，该不会下一句就问她是不是和谁接了吻吧？！
  “正好。”方卓航摸口袋，摸出一支全新未拆的香奈儿口红，“我刚才逛街的时候看到这个颜色，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了。”
  这小子真的很擅长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个包都行，但怕你觉得我败家，所以只好送你便宜的礼物了。”
  方卓航一定是私底下对着镜子苦练过表情管理，他的笑能放电。韩小闲脑袋里劈啪作响。
  “新年快乐。”他说。
  韩小闲接过口红，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要我帮你涂上吗？我学过化妆哦。”
  “不用了。”
  她拆开口红包装，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用上了新色号。
  很显色的唇釉，小刷子在上下唇中间各轻扫一下，接着用手指从内向外抹开，最后抿一抿就均匀了。
  方卓航舔了舔下嘴唇。
  韩小闲对着摄像头左右摆了摆头，满意道：“眼光不错。”
  方卓航漫无边际地想，若是有一天韩小闲要和他真正绝交，死生永不相见的那种绝交，他一定要先把这支口红要回来。
  韩小闲补完妆，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方卓航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赤脚老师交迭双腿坐得端正，话筒举在胸口，侃侃而谈。
  好帅。比空空如也的他帅了不知多少倍。
  真羡慕啊。
  台上的赤脚没有立刻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却是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我崇拜的作家托尔金曾经把《魔戒》的主旨总结为反抗死亡的必然性，他引用了一段存在主义哲学的言论，那段话大意是根本没有自然死亡，所有发生在人身上的事都是非自然，因为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界的质问，哪怕死亡发生时人知晓并且接受，死亡依旧是一种无理侵犯。我水平不够，写不出《魔戒》那么好的书，但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这个主旨。《活着才是叛逆》的主旨是对死亡的抗争。”
  这段话不在他事先准备的稿子里，但已经在他胸腔里发酵了很久，终于是寻到机会一吐为快。
  讲完，他看向韩小闲。
  “哇，娴姐姐，赤脚老师在看我们。”
  韩小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