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乾坤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目光落在蓝若脸上，又仿佛没有真正聚焦。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以及床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壳，构成一种令人不快的、熟悉的氛围。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厌烦，仿佛看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演。
  六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病房里，周芸苍白安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最终一点点失去了温度。那种冰冷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时隔多年，竟再次随着这相似的场景，漫上心头。
  他甚至能闻到记忆里那股更浓重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消毒水气息。
  陆乾坤的眼神沉了下去，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烦躁的滞涩感堵在胸腔。无关情爱，而是某种他极其厌恶的、对“失去”本身的微弱感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平稳地跳跃着，证明生命仍在延续。
  陆乾坤移开目光，不再看床上的人，而是瞥了钟书宇一眼。
  钟书宇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几分钟后，他返回，低声汇报：“已经安排好了，等蓝老师情况再稳定一些，就转入特护套房休养和治疗。”
  离开前，周自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惨白的灯光下，蓝若静静躺着，仿佛失去灵魂只剩下躯壳。好在那些连接着她的冰冷仪器，正在不知疲倦地证明，她还存在于这个充满算计与危险的世界里。
  用以充当临时会议的房间内只有陆乾坤和钟书宇两个人，钟书宇将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陆乾坤面前的桌上，屏幕已经调亮。
  “委员，这是刚送到的、事发路口附近的监控录像，角度和距离有限，但经过处理，关键部分还算清晰。”钟书宇低声说道，点下了播放键。
  模糊但足以辨认的画面开始流动。灰白的街道，车辆行人。突然冲来的破旧面包车，猛然冲出、将周自珩护住的那道身影……撞击，飞起，坠落。
  陆乾坤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定格在那个扑救的动作上，定格在那被撞飞的身影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扭曲。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与另一段深植于记忆底层的影像重迭、交融——同样是失控的车辆，同样是千钧一发的瞬间，同样是那个毫不犹豫、用自己身体挡在危险之前的纤柔身影，以及那场最终冰冷的死亡。
  陆乾坤的脑内，蓝若的身影逐渐与周芸的迭加、重合、确认。
  一种宿命般的、令人极其不悦的熟悉感，伴随着记忆深处被强行勾起的、早已封存的尖锐刺痛，缓缓漫过他的理智防线。
  如果蓝若死了……
  他关掉了视频，屏幕暗下去，会议室的光线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瞬。
  圣晖公学再次成为新闻的短暂焦点，原因依旧惊心动魄：开学第一周，一名学生险遭车祸，同行女教师舍身相救重伤昏迷。嗅觉灵敏的媒体闻风而动，试图挖掘更多细节，尤其是那位“英勇女教师”和“被救学生”的身份与故事。
  然而，所有采访请求都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回去。圣晖的校长亲自出面，在一场简短的媒体通气会上，态度恳切而坚定：“蓝若老师保护学生的英勇行为，我校上下深感敬佩与感激，必将予以隆重表彰。但目前蓝老师尚在重症监护中，未脱离危险，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进行治疗与恢复。校方恳请各位媒体朋友理解，暂勿打扰。待蓝老师康复后，若她本人愿意接受采访，我们绝不阻拦。”
  至于被救学生，校长的措辞更加谨慎：“出于对未成年学生隐私的保护，以及尊重学生本人及家属的强烈意愿，其个人信息不便透露。保护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与合法权益，是社会共识，也是我校不可推卸的责任。请大家理解。”
  这番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的表态，配合着医院方面严格的安保与访客管理，将大部分好奇与窥探暂时隔绝在外。
  周自珩的病房里，气氛有些凝滞。他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缠着固定绷带，左手手背打着点滴。
  卫锋、沉墨、程煜三人站在床尾。卫锋眉头紧锁，目光在周自珩脸上扫过，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看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他体格魁梧，即使穿着常服也掩不住那股紧绷的力量感，语气直接，带着惯有的、对兄弟安危的关切。
  沉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分析着：“路口监控我看过初步摘要，不像是意外。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他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习惯于从利益和逻辑角度切入问题。
  程煜则显得有些焦躁，他看看周自珩，又看看门口方向，忍不住插话：“先别说这些，你感觉怎么样？还有蓝老师……” 他脸上写满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
  周自珩轻轻摇头，声音低哑：“我没事。医生说要静养。” 他顿了顿，看向卫锋，“这件事，有人会处理，你们别掺和。”
  周自珩那个复杂、隐忍、带着警告的眼神，让卫锋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忌讳。
  他想起周自珩身上那些若有若无的、与普通富家子弟不同的神秘与束缚，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水深，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明白了。有别的能帮上忙的事，尽管开口。”
  程煜终于找到机会，急切地问：“蓝老师呢？她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周自珩垂下眼睫，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脾脏破裂做了手术，肩胛骨骨裂，多处挫伤，脑震荡……还没脱离危险期，没醒。”
  程煜的脸色瞬间白了，拳头攥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猛地转身：“我去看看她！”
  沉墨在旁边几乎要翻个白眼，程煜从美国回来对蓝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程煜对蓝若有好感，“醒了，确认人活着，探病的义务完成，我下午还有建模数据要跑，先走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卫锋。
  卫锋略一犹豫，想到自己留下也未必能做什么，便对周自珩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 然后对程煜说，“你看完蓝老师也早点回去，别打扰病人休息。” 说完，便和沉墨一同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