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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咕且      更新:2025-12-24 16:09      字数:3842
  “薛宜,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谢谢你……没有觉得我恶心,没有觉得我脏。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救星。”
  薛宜摇了摇头,抽了张强硬的塞进男人手里。
  “喂。”薛宜看中低着头的人有心疼也有无奈,轻叹了口气,薛宜才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脏了?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干净。”
  用力吸了吸鼻子,薛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不是说好了吗,是可以托付后背的盟友。哪有嫌弃自己盟友的?等下次,等你好起来,我也和你交换一个我的秘密。”
  “好。”宴平章低声应着,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盟友」两个字像一枚滚烫的硬币,在他心口翻来覆去地烙着。苦涩从胃里一路漫上来,堵在喉咙,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且不说她身边还站着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单是他这个人,宴平章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拿童年旧事当筹码,去博同情、博出位。他只是想告诉对方——你不是克星,是我宴平章最珍贵的救星。
  宴平章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好”,是在保护她,可实际上,他只是在自以为是地替她做决定。他到底还是没把谌家那栋烂尾楼的事告诉她。那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很久了,他怕她知道后生气他的不管不顾,会生气他和尤商豫他们为了私欲无视千万户业主联合做局,他怕薛宜会因此离他更远。
  男人垂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挫败。
  “薛宜我有——”
  “薛宜!”
  两道异口同声的呼唤,像两记重锤,瞬间砸碎了病房里刚刚营造出的脆弱安宁。薛宜和宴平章齐齐抬头,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此刻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地刺向病房里的一男一女。
  是元肃。
  薛宜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手忙脚乱地在眼下抹了一把,把那点湿意胡乱蹭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来了?”
  几乎是同时,病床上的宴平章也开口了,声音绷得极紧:“你怎么来了。”
  元肃站在门口,看着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像被抓包的小学生,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却没急着说话。
  他先是淡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语气平平,像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哦,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说完,他干脆把门一带,自己走到病床边,利落地把椅子拖到薛宜旁边,“哐当”一声坐下,半个身子微微倾向她,像堵墙,又像一道屏障。
  “你俩继续,”他笑眯眯地开口,仿佛完全没看见病房里刚刚还弥漫着的那点脆弱气息,“我路过,听见里面有人哭,还以为走错楼层了。”
  这话一出口,薛宜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可一想到自己昨夜和今早自己丢下烂摊子逃之夭夭的行为,女孩到底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如果段荒唐关系里有完美受害者,那只能是元肃,薛宜从头到尾承认自己对不起的也唯有元肃。
  可不等她开口,男人却换来对方一个无辜摊手:“别这么看我,我可是听墙角专业户,职业病。”
  「听墙角」关键词一出,薛宜瞬间心虚的炸毛。
  “谁让你听墙角了!”薛宜压低声音,又忍不住瞥了眼宴平章,生怕他多想。
  好在宴平章只是垂着眼,表情淡淡的,似乎对元肃的存在已经选择性屏蔽。宴平章不仅没关注元肃意有所指的话,也完全无视了男人下巴上贴着的大块医用胶布,可薛宜知道,那是早上那场「战争」的遗留。
  元肃见状,轻咳一声,将方才那点微妙的尴尬不动声色地拂去,像掸掉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他重新转向薛宜,脸上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收敛了些,只余下一种沉淀后的温和,目光落在她仍有些苍白的脸上:“行了,不逗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找你,是真有正事——讨论一下中饭吃什么。”
  薛宜显然还没从先前复杂的心绪里完全抽离,愣愣地“啊?”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些许茫然,像迷路的小鹿。
  “对,薛珠珠小同学,”元肃煞有介事地点头,甚至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部,语气夸张却不容置疑,“人是铁,饭是钢,我这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早饭没顾上吃,刚才……嗯,还狠狠消耗了一波体力。”
  他刻意模糊了「消耗体力」的具体所指,是走廊里的对峙,还是更早之前为她挡下的风波,亦或两者皆有,留给她自己去想。男人目光诚恳,甚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类似于讨要奖赏的孩子气,“这顿中饭,你总得赏光陪我吧?说句不太客气的话,我今儿这一通折腾,可实实在在是为了你来的。”
  元肃向来不是挟恩图报的性格,他习惯做了事便沉默收场,而非挂在嘴边。但眼下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他想破局,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就不得不下一剂猛药,用这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方式,轻轻刺她一下。
  看着薛宜因他的话而微微变化的神色,男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远超他自己预料的耐心和隐忍。
  “先吃饭,”他将所有汹涌的情绪压下去,语气恢复成一贯的轻松,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吃完,我们再好好商量后天怎么回京州。”
  元肃的语气转而变得认真,甚至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你不能再继续在这儿耽搁了,薛叔薛婶很担心你,虽然这里没有大震,但你也得走,京州那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去解决。”
  他的视线转向病床上的宴平章,语气随意却不容反驳,“哦,还有这位病号,你这腿,这儿的医疗条件恐怕跟不上。不想真成铁拐李,就安生躺着,后天跟我们的飞机一起回京州。顺路的事。”
  宴平章靠坐在病床上,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眼前这一男一女关系匪浅——那是掺杂着过往情愫与当下纠葛的复杂网络。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插不上话的氛围让他胸口有些发闷,但他更清楚元肃的话在理。
  眼下自己这情况,有人愿意捎带一程,已是看在薛宜面子上的人情。他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纵有万千思绪,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句识趣的:“多谢。”
  这声感谢,是对元肃伸出援手的回应,也是对自己所处位置的清醒认知。
  元肃倒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道谢,他微挑了下眉梢。他本性并非锱铢必较、爱找茬的人,虽然清楚宴平章对薛宜存着别样心思,但这人本身品行看来还算端正,至少比盛则、尤商豫那几个家伙要让人省心得多。于是,他云淡风轻地接了句:
  “不客气,毕竟您是我们珠珠的老学长,现在的合作伙伴,于情于理,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随意,仿佛安排一个伤员同行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些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舆论暗流和潜在危机,在他口中都变成了可以按部就班处理的“明天的工作安排”。
  薛宜静静地看着元肃,看着他叁言两语间,将混乱的场面、未来的行程,甚至是一个伤员的安置,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那份因为盛则的出现、因为宴平章的伤、因为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而升起的烦躁与不安,竟奇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下来。
  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元肃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嘴上也总是不肯吃亏,但骨子里蕴藏着一种真正的沉稳和可靠。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无论山脚下如何风雨飘摇、人声鼎沸,他总能屹立在那里,冷静地洞察全局,然后有条不紊地着手解决问题。这种强大而内敛的力量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里褪去了迟疑,多了几分许久未有的坚定,“那你说,中午吃什么?”
  “这个嘛——”元肃拖长了声音,目光在病房内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最后,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床头柜上那半个被遗忘的、表皮已经有些发干的橘子上。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笑意,“既然有人,”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这么喜欢吃橘子,连病房里都不忘备着。那不如,我们今天就点个‘全橘宴’?主食来个橘子酱烤鸡胸肉,甜品嘛,就来个精致的橘子布丁,怎么样?应景。”
  薛宜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多日来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声驱散了些许:“元肃!你这算哪门子的应景?分明是偷懒点我呢。”
  “哪能啊,”元肃立刻摆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得逞的笑意,“薛同学,你这可冤枉好人了。我这是投其所好,细致入微,充分考虑到你的个人喜好。” 他边说,边自然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语气里的玩笑意味褪去,染上几分难得的郑重,“……不过,珠珠,饭总要吃,话也得说开。我还是想找个机会,和你单独聊聊。哪怕……哪怕你心里已经给我判了刑,总得给我个申辩的机会,是不是?”
  这声久违的“珠珠”,和他话语里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认真,像一根轻柔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薛宜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她一直紧绷的、用以自我保护的心防,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相互绞紧的手指上,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里,仿佛有万千思绪翻涌而过。最终,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这简短的一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元肃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深知,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通往她内心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为自己撬开了一丝缝隙,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那一会儿我们就先去,至于病号你,老实吃病号饭吧,谨遵医嘱。”